內(nèi)侍們簇?fù)碇?，動作輕緩，仿佛抬著一件絕世玉器，穩(wěn)穩(wěn)送回高臺。

    他無聲吸氣，將心底那股因功成而起的激蕩，強(qiáng)行摁了下去。

    那張倦怠中帶著悲憫的帝王面容，重新回到臉上，恰到好處地遮蔽了所有真實(shí)思緒。

    落座時，動作沉穩(wěn)，帶著刻意疏離。

    剛落座，身旁高歡便恰如其時地微側(cè)過身，語氣聽似隨意：“陛下適才離座，怎不多留片刻？臣還以為陛下要留武川指揮部觀戰(zhàn)?！?br/>
    元修心底冷哂，面上卻迅速攏起濃重的悲憫，長嘆一聲：“唉，大丞相有所不知。”

    他側(cè)過臉，目光似望向遠(yuǎn)處虛空，帶著不忍再看的痛楚，“朕方才……是去探望上午受傷的武川士卒。不去尚好，一看之下……”

    他聲音微頓，似被情緒扼住，“朕粗略問過，僅這第一合，竟已有十名兒郎‘陣亡’，傷者數(shù)十！其中不乏斷骨瀝血、呻吟不止者！那些稚氣未脫的面孔……朕看著，皆是我大魏子民，未來的棟梁??！卻在演武場上……遭此重創(chuàng)！朕這心里，如遭錐刺！”

    說著，他微微搖頭，那份痛心疾首，真切得讓人生不出疑竇。

    高歡聽著，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微微瞇起，仔細(xì)審視著元修臉上每一絲變化。

    婦人之仁？

    還是……一場戲？

    一時，竟也辨不清這年輕帝王葫蘆里的藥。

    旁側(cè)高乾立刻拱手，肅容道：

    “陛下仁心，臣等感佩。然，兵者，國之大事，死生之地，存亡之道，不可不察也。演武場如戰(zhàn)場，平日流汗，戰(zhàn)時少流血。些許傷損，實(shí)為磨礪精兵之代價(jià)，恐難避免。陛下還請寬心?！?br/>
    高乾話音剛落，高臺上不少久歷世故的文武，尤其那些尸山血海里爬出來的武將勛貴，不少人嘴角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譏誚。

    有人立時想起這位新帝處置宗室時的“仁慈”，此刻更印證了其優(yōu)柔寡斷、心慈手軟的印象——這般婦人之仁，如何駕馭江山？

    尤是高敖曹，臉上毫不掩飾的鄙夷幾乎要溢出來：演武死傷算什么？這點(diǎn)場面就心驚肉跳？廢物！

    脾氣最躁的竇泰按捺不住，猛地站起，也顧不得君臣禮儀，沖著元修嚷道：

    “陛下此言差矣！演武便是實(shí)戰(zhàn)！刀槍馬匹無眼！死傷尋常事！要怪只怪武川那幫慫貨學(xué)藝不精！難不成要我懷朔健兒手下留情，陪他們玩耍不成？！”

    “竇泰！”賀拔勝本就窩火，聞言怒不可遏，拍案欲起。

    “哎，兩位將軍！”元修搶先抬手，看似勸解，實(shí)則穩(wěn)穩(wěn)按住賀拔勝，又對竇泰擺手，臉上依舊是那副不忍卒睹的無奈，“莫爭！莫爭！是朕見不得慘烈，心生不忍，與將士勇武無關(guān)！”

    話音未落，他已疾速轉(zhuǎn)向內(nèi)侍，語氣不容置疑：“去！將演武執(zhí)禮官，速速叫來！”

    “喏！”內(nèi)侍見他聲色俱厲，不敢怠慢，急忙應(yīng)聲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