斛斯椿、賀拔勝、王思政等這幾個各懷鬼胎的家伙一走,大廳里那根始終緊繃的弦,仿佛“啪”地一聲斷了,氣氛瞬間輕松了不少。
酒,喝得更兇了;說話的嗓門,也肆無忌憚地拔高了好幾度。
一直悶頭喝酒的斛律金,此刻喝得滿臉紅光、興致高昂,猛地站起身,扯著嗓子引吭高歌。
那歌聲粗糲、蒼涼,帶著北地草原的風沙和烈酒的味道,在大廳梁柱間野蠻沖撞,唱的正是北鎮(zhèn)兒郎熟悉的蒼茫與雄渾。
不少同樣從北鎮(zhèn)風沙里滾出來的宿將們被勾起了心事,紛紛用手掌或者筷子敲打著案幾,打著粗獷的節(jié)拍,或是跟著低聲哼唱起來。
一時間,這奢華的府邸仿佛被拽回了那個飲馬瀚海、彎弓射雕的苦寒歲月。
而更多的人,則里三層外三層地圍著高歡,唾沫橫飛地吹噓著自己在剛剛結(jié)束的韓陵山大戰(zhàn)中,如何“勇冠三軍”,砍了多少顆爾朱家的腦袋。
尉景喝得舌頭都大了,還在那兒手舞足蹈地吼道:“想那爾朱兆!狗日的號稱十萬大軍!還不是被咱們大將軍攆得抱頭鼠竄、爹娘亂叫!丟盔棄甲,跑得比兔子還快!”
旁邊的竇泰更是亢奮得如同打了雞血,他猛地站起身,蒲扇般的大手端著一個幾乎能當臉盆用的巨大酒碗,激動地嚷嚷道:“說起殺敵!那還得看俺竇泰!當時俺在右軍,正撞上一幫不開眼的漢狗兵!領(lǐng)頭那個鳥將軍還挺橫,想跟俺比劃比劃!俺上去只一槊!就把他連人帶坐下那匹破馬,捅了個透心涼!哈哈!殺這些南邊來的軟腳蟹,比殺只雞還省事!”
他說這話時,臉上那種深入骨髓的輕蔑和得意,毫不掩飾,仿佛斬殺漢軍將領(lǐng)根本不算戰(zhàn)功,反倒是一種饒有趣味的消遣。
這極度刺耳的話,如同一根燒紅的鐵釬,狠狠扎進了坐在對面的高敖曹耳朵里!
“哼!”高敖曹齒縫間迸出一聲沉重的悶響,臉色瞬間黑如鍋底,攥著酒杯的手指骨節(jié)“嘎嘣”作響,青筋暴起,幾乎要將那沉重的青銅酒爵當場捏碎!
他心中如同火山爆發(fā)般怒吼:“狗娘養(yǎng)的鮮卑雜碎!幾次三番,當眾辱我漢家兒郎!”
坐在他身旁的高乾,立刻就感覺到了弟弟身上散發(fā)出來的、冰冷刺骨的凜冽殺氣。
他連忙不動聲色地側(cè)過頭,用眼神嚴厲如刀地制止了他,無聲地警告:不許妄動!
高敖曹感受到了兄長沉重的目光,牙關(guān)緊咬,太陽穴突突直跳,硬生生將那股幾乎要炸裂胸膛的滔天殺意,又死死地按了回去。
他猛地端起酒杯,將杯中辛辣的烈酒一飲而盡,仿佛要用這滾燙的液體,強行澆滅那心頭熊熊燃燒的怒焰。
高乾見弟弟雖然強行忍耐,但那雙噴火的眼睛和微微顫抖的肩膀,都表明怒氣遠未平息。
他深知自家兄弟的暴烈脾氣,真擔心他喝多了控制不住,在這高歡的大本營里跟竇泰這幫驕橫跋扈、認不清形勢的鮮卑武夫當場火并起來,那后果不堪設(shè)想。
心思電轉(zhuǎn),他立刻和高敖曹無聲地交換了一個眼色,隨即站起身,對著主位上的高歡和婁昭君拱手一禮,語氣平靜地說道:“大將軍,夫人,夜色已深,臣兄弟二人府中尚有軍務(wù)待理,不敢再叨擾,便先行告退了?!?br/>
高敖曹立刻會意,也跟著兄長站起身來,臉上努力擠出一絲僵硬的笑容,盡量不流露出絲毫的不滿和殺氣。
高歡此刻正被一群心腹簇擁著,聽著吹捧,喝得面酣耳熱,頗為盡興。
見是高乾兄弟要走,只當他們是不喜這喧鬧場面,便隨意地揮了揮手:“好,乾邕(高乾表字)慢走,不送?!?br/>
并未放在心上,也未過多挽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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